停在故乡的丁托列托
前一段时间我混进了一个巴黎诗歌小组,一群人有些荒诞地坐在博物馆里写诗。虽然诗歌写作的lust耗尽了不少,但我仔细逛了不少博物馆。
今年卢森堡博物馆里有为了纪念丁托列托诞辰500周年的特别展:天才的诞生,NAISSANCE D'UN GÉNIE。
染匠之子Jacopo Robusti被称为Tintoretto,在意大利语中的意思是“染工”。无论是在乌菲兹、卢浮宫、还是普拉多......他的作品都鲜见踪影,丁托列托的作品都留在了威尼斯,他一生都未曾离开过的故土。尽管同时期的鲁本斯把整个世界都看作故乡。而拜占庭的多米尼克斯·希奥托科普罗斯正在从故乡前往威尼斯的路上,一去不返。“故乡啊,从明天起,我的名字将是埃尔·格列柯。”
灯光从未远离这片暧昧的海岸,去迷惑彩色的指环。人们依然在香气的波涛中寻觅大海。威尼斯的航海家和商人,他们走了一万次,又回来了一万次。这个城市的诗人里,但丁、彼特拉克、拜伦,也都过去了。提香、丁托列托、乔尔乔内、贝里尼,委罗内塞......辉煌的证据挣脱了魔鬼的手。
佛罗伦萨是但丁的首都,城市炽热,暴力与焚烧交织,好比曼特尼亚的那些红色天使,像一件防火衣一样环绕着基督从坟墓中出来。第一次去佛罗伦萨的时候,同行的同学还在用刺客信条的视角朝圣般地追寻文艺复兴的祖先。
而威尼斯,莎士比亚说,这是小眼睛的小天使,是童年和视觉的重新组合。去年春假,我去了威尼斯,站在圣马可广场的拱廊下,可惜欧洲数不胜数的教堂已经让我有点疲倦。我在当地的旅游局买了一本法语版小天使朝圣者。“没有享受,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持续,上帝必须享受自己,或者他的本质应该像草一样干燥。辉煌的光辉在夜晚的中心闪耀。谁能看到它:有眼睛的人。”曾经,在北京,紫禁城里,我用蓝色的屋顶参观天空的寺庙。而在Scuala Grande di San Rocco教堂的昏暗中,看着丁托列托这些令人敬畏的巨大画布,我想要尝试思考的是如何能变得像个圣徒,沉思,理解遥远,再把无尽的目光带回自己。
Tintoret, Le Paradis.
Le Paradis de façon si confuse qu’on dirait voir la foule un jour demarché.
天堂如此混乱,以至于像是集市日看到的人群。
早在1564年,丁托列托就在威尼斯开始画天堂,当时有史以来最大的画作,9.5 m x 24.5 m,一幅能浓缩所有佛罗伦萨诗人三十三首诗歌的天堂,也赢得了总督府的比赛(另一个参赛者委罗内塞在完成草图之前去世了)。歌德两百年后在维也纳看到这副草图,赞叹丁托列托画笔的轻盈,表达的丰富,写下:我们的旅程永无止境,但即使在荣耀中迷失,天使也仍具有品格。再之后没过几年,拿破仑带着法国军队打赢了第一次意大利战争,把这幅天堂带回了卢浮宫,被我看到。
十六世纪,欧洲大陆刚刚走出中世纪的阴霾。曾经的威尼斯共和国,其权力中心开始在大议会大厅探讨一个主题,“精神和末世”。在当时的泛神论氛围中,这个话题可以被轻松地讨论,但并非因此缺乏深度和灵魂。这涉及到神圣与亵渎的界限,谨慎而庄重。
丁托列托的画似乎预见到了万有引力的重量,画中的云彩又黑又重,天使如陨石般从天而降,身体总在下落和受苦,而不是像提香那样飞翔或漂浮。颠倒的圣人坐在高处,只肯将他神圣的脚趾转向我们,奴隶则在下方,用脆弱的肉体照亮了整个场景。君士坦丁堡被攻占,欧洲物价暴涨,葡萄牙人最近对香料路线的控制,对抗威尼斯共和国的康布雷同盟成立......社会处于失衡边缘,后来萨特在“Le séquestré de Venise”中思考丁托列托的受难,把他视为第一位被被上帝遗弃且诅咒的艺术家,并认为丁托列托可能是第一位存在主义画家:他将超自然事件自然化,揭示了一个荒谬而令人作呕的世界,对应着神圣的衰落,也对应着威尼斯的衰落。
Tintoret, Miracle of the Slave.
事实上,是要通过宗教改革,而丁托列托,这位政治觉悟远比不上提香稳健的艺术家,热衷于反改革,他代表了当地资产阶级反对贵族的斗争。天主教改革认为,为了对抗新教改革,要加入神学和戏剧,我们正在人类激情和政治原因的干扰中的寻找艺术解决方案,这是个重新改写新约圣经的问题。
在圣经中提到过这种命运,对于信徒来说是一种奖赏,能在一个非物质的地方品尝永恒。从十一世纪开始,古代波斯语“封闭的花园”被赋予“paradeisos”——天堂。 传统将这个天堂凝聚成图像,最初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圣约翰启示录,然后是但丁的神曲的第三部分,一个看起来居高临下又带着点讽刺的刻板印象。无论如何,我们认为没有什么比发现这个世界的通道的终点更重要。每个人都离开家乡,向着心中的天堂,人生的幻想,未来的荣光,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