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投票日,2022年4月24日,上海
2022年4月24日我生活在上海,一切喜怒悲欢的情态被关在家里已经一个月了,但这里只能继续发酵,无法张口。与此同时,今天是法国总统大选第二轮投票日,只好想入非非,写一点对当今法国昏昏沉沉民主的看法。
第一轮选举右翼马克龙得票27.84%,极右翼勒庞23.15%,左翼梅朗雄21.95%,还有大量法国人弃权,弃权率26%(身在上海的法国人因为封城也被剥夺了投票权)。
2022 年的法国总统选举是法国没收民主表达的又一步。两轮的总统选举变成了一轮选举。在第一轮我们淘汰,在第二轮我们叫嚣阻止。第一轮投票与梅朗雄在几乎所有观点上存在分歧并不重要,清空内容,政治反思被简化为一个词,“左”必须在第二轮中表现出来,最后并没有。
今年没有在选举前与公民进行真正的对话,没有候选人之间的高质量辩论,记得曾经有一段时间,第一轮总统选举至少让法国在短时间内进行了一场真正的政治辩论,2017年尚且还有les onze。法国公民与投票箱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对代议制民主和对政治家的信心愈来愈弱。
马克龙上一个五年的表现很差,远远称不上捍卫民主、自由和平等博爱,对政党进行政党化、制造权威危机、黄马甲运动、国民教育资本化……最近还读了一本Macron ou les illusions perdues. Les larmes de Paul Ricœur(马克龙或幻灭,保罗•利科的眼泪),主要写了马克龙是个骗子,17年上台,声称会带着Ricœur的水平性渴望,警惕过于垂直的权力,强调更多不是“超过”而是水平的“与”的权利。五年过后,和幻灭中主人公吕西安一样,都是在炼制自己的煽惑技巧,忘记初衷,道德失格。
但法国民主政治危机是全球经济和社会危机的结果。社会的原子化是资本主义对 1970 年代增长危机的反应,1980 年代,里根和撒切尔加强了有利于新自由主义的国际背景,在全球范围内重组生产链,使其脱离国家的现实。马克龙2017年抵达爱丽舍宫之时,已经面临着一个日益加剧的不平等进程,然而他在过去五年的政策还是更偏袒富人。
读社会学都知道滕尼斯:人的本质意志包含着发展为共同体的条件;人的选择意志是产生社会的前提。共同体是持久的和真正的共同生活,而社会只不过是一种暂时的和表面的共同生活;社会最终会代替共同体,但这种进化又是包容性的,共同体的力量保留在社会的时代内,尽管日益缩小,却依然是社会生活的现实。
全球范围内的工人之间的竞争已经取代了工人和企业主之间在国家框架内的斗争,越来越多的剩余价值份额被少数大型跨国集团攫取,无论是共同体层面还是地缘界域,旧的团结都被全球资本的流动性冲散,公司有时比国家更有能力和效率,技术官僚质疑国家机器的声音更加响亮。
左派还没有从失败中恢复过来,它的矛盾和分裂在很多方面都在加剧,PS 奄奄一息,绿党无法与工人阶级对话。右翼也在经历身份危机,它的政治空间已经枯竭。当然,随着主要社会力量的政党结构瓦解,第五共和国的机构运作更加糟糕。“改革”和“现代化”已成为所谓的政府政党的口号,左和右继续主宰政治生活,旧政党仍然掌权,但不再代表大多数公民。黄马甲从燃油税愈烧愈旺,问题已经从社会正义向民主体制转变,变得不相信代议制民主,拒绝被代表,他们开始要求“公众民主”(la démocratie du public)或“公民民主”(la démocratie du citoyen),过去五年让很多法国人重新成为了法治和民主价值观的不稳定的一代,政治和媒体精英所处理的主题与法国人所经历的现实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在这次衰退中,只有各地的极右翼政党和独裁政权表现良好。
政党还有作用吗?第二轮选举还是公民表达方式吗?今天的选举在宪法上与在一个平等的公共空间中阐述公共意识相矛盾,人的主权意志本身在任何意义上都是不可被代表的,今天再一次没有得到满足,马克龙无悬念连任,左派没有选择余地,只能投给他,继续乌托邦式进行“下一个五年”的预测,无论是渴望的还是恐惧的,不可避免的可以动员整个群体围绕它。
国际背景下的新冠病毒、俄乌战争、核威胁,以及地球上生命条件的根本变化,只有我们能赋予日复一日的意义,赋予使我们共存的东西,被不可想象的需要所界定的,或者说这就是我们的共存,只有这种意义才是公共意义。
这种“休戚与共”的公共空间重构,将会是为左派的任务。
随手写这些段落,只是一点最近不知甘苦日子的春药,上海没有公共空间,也没有政治话题,生活中宏大的无力感让我每一天都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