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法国退休改革

现代性有两个不言而喻,衰老和死亡。而科技和药物铸就了一个新的老龄化时代,使我们年迈却不衰老,预期寿命在增加,受社会抚养年龄也同时在增加。

法国政府在9月份发布了《退休制度改革白皮书》,旨在以单一积分制体系建立统一养老金体系,就业者每缴纳1欧元社会分摊金就自动积累1分,最终以64岁为基准退休年龄。

这之后,全法有近150万人参与了游行,巴黎交通瘫痪已经超过一个月。

好消息是,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法国总理爱德华·菲利普(Edouard Philippe)终于放手,在致社会伙伴的信中承诺愿意撤回养老金改革中64岁基准年龄的条款。明天早上醒来,巴黎地铁将重新开动。

条款撤回,但是办法还是要想,政府要在2027年之前实现收支平衡。虽然从逻辑上讲,要求一项用于社会保护的支出财政平衡本身就有些滑稽,不过目前来看,未来几年法国的养老金储备已经无法维持赤字了。

借助于积分机制,政府直接参与进以资本融资养老金的经济社会,社会为经济服务,这算是一次政治的投降。

建立普遍制度本身是件好事,政府所倡导的正义原则看起来似乎简单又合理:不论身份职业或收入水平如何,缴纳的每一欧元都赋予其同样的退休权利。

可这一原则等于将现存的工资不平等与工作分配不均匀化为乌有。

如果我们考虑到某些行业的平均寿命少于其他行业,很难工作到64岁,这个普遍性基准年龄还公平吗?或者我们反过来运用这个平等原则“缴纳一份贡献,享有一份权利”:一个不缴纳所得税的人也不应当享受义务教育,或者对社会贡献不大的残疾人也不应享有更多优待。

游戏的新规则,一言以蔽之:对所有人采用相同的缴费率,绝对的平等主义。

个体之人所具有的一般利益与个人尊严绝对不是: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无论对个人或社会的后果如何。

爱德华·菲利普讲话中称政府实现普遍性的野心是社会正义的野心。但是社会发展到今天,我们都知道平等不等于正义,正义不是数学上的平等,社会也不能简化为数学计算。

上古以来,罗马共和国的伟大捍卫者西塞罗这样定义了正义:所谓正义,首先和根本上涉及的就是确认、维护和保障个体之人作为自由体而具有的权利、责任与尊严。唯有保障与维护个体人的这种不可替代的绝对权利、绝对责任、绝对尊严,才真正谈得上保障人的财产以及其他世俗利益。

如果说正义要求以某种普遍原则来规范、约束相互之间的利益,那么,国家的维持与强大恰恰不需要正义,相反,倒是需要非正义——以强力手段牺牲他人利益,获取自己的利益。

再谈及法国社会正义,现任政府去年十月为富人免去了财富税ISF(l’impôt de solidarité sur la fortune),股息和利息的“固定税”(flat tax),这些措施显然不能被称之为税收正义。

无论任何革命,原则上不涉及最富裕人士的改革都是非法的。

这个制度的推行会使政府大大降低法国的社会保护水平,而低收入人群在退休年龄之后对他们的高度依赖,注定会令越来越多人丧失生命终结时的尊严。

我们社会真正的耻辱在于养老金背后的贫困。

两个退休金系统之间毫无头绪的过渡期,积分体系之下养老金数额的不安全感,退休人员的贫困率,都需要一个更好的治理方案。

而在寻找这个治理方案的道路上,爱德华·菲利普的让步无疑是对法兰西人民去年无数场战斗游行的极大勉慰,没有团结就没有真正的冲突。在日益激化的社会问题面前,为了正义和平等,一个民族裹挟在暴力和法制之中与政治家的对话,斗争,甚至吐口水,都值得今晚共同的庆祝。

退休改革的基准年龄背后也是我们所不断争斗的一条边界,一条青年与老年之间的边界,这场斗争在发展,青年与老年的概念建设也在发展。

看向老龄化的目光,也使我们开始反思当今社会对于青年人的价值。

在很久以前,根据希腊罗马神话,晚年被认为是一种诅咒,与“至高无上的幸福”有关。西塞罗甚至颁布法令:“我们必须与老年人作斗争,就像我们必须与疾病作斗争一样”。

如果弗洛伊德使爱神与生命动力相对应,则在衰老的人中,死亡动力开始优先于生命动力。人的暂时性正在出现,消极成为快乐的作品。

比如有人觉得自己长期受病痛的折磨而衰弱了,最后求助于药物的帮助,给自己适当加强某些生活规则,而不再越雷池一步。

为了活下去,我们比我们自己想象的、比柏拉图的蒂迈欧自己想象的更老、更腻、更远离上帝。

我们的社会排斥老人,老人不具有社会角色,模糊的只是一个未知又可怕的未来投影,但是他们的不幸命运却将是对我们整个人类文明的谴责。

而在漫长的工作寿命后,带着老年人的缺陷,如果能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出工作的困扰,获得个人发展权,抓住退休这根稻草,将是福利国家能给我们的最温暖的怀抱。

最后是一首François Fabié的Savoir vieillir。

Savoir vieillir

François Fabié

Vieillir, se l’avouer à soi-même et le dire,

Tout haut, non pas pour voir protester les amis,

Mais pour y conformer ses goûts et s’interdire

Ce que la veille encore on se croyait permis.

Avec sincérité, dès que l’aube se lève,

Se bien persuader qu’on est plus vieux d’un jour.

À chaque cheveu blanc se séparer d’un rêve

Et lui dire tout bas un adieu sans retour.

Aux appétits grossiers, imposer d’âpres jeûnes,

Et nourrir son esprit d’un solide savoir ;

Devenir bon, devenir doux, aimer les jeunes

Comme on aima les fleurs, comme on aima l’espoir.

Se résigner à vivre un peu sur le rivage,

Tandis qu’ils vogueront sur les flots hasardeux,

Craindre d’être importun, sans devenir sauvage,

Se laisser ignorer tout en restant près d’eux.

Vaquer sans bruit aux soins que tout départ réclame,

Prier et faire un peu de bien autour de soi,

Sans négliger son corps, parer surtout son âme,

Chauffant l’un aux tisons, l’autre à l’antique foi,

Puis un jour s’en aller, sans trop causer d’alarmes,

Discrètement mourir, un peu comme on s’endort,

Pour que les tout petits ne versent pas de larmes

Et qu’ils ne sachent pas ce que c’est que la mo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