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诗人坂木七尾 Nanao Sakaki

他是日本的第一代嬉皮士,名扬在美国的垮掉派文学圈。

坂木七尾出生于 1923 年,12 岁辍学,曾在办公室工作,直到被征召入伍。在太平洋战场的末尾,1945年5月9日,作为是一名雷达操作员,他屏息追随雷达屏幕上显现的B-29,短暂的沉默之后,原子弹在长崎坠落。

在日本泉空军基地 / 位于长崎以南160公里处 / 广岛被轰炸后三天 / 一架B-29 / 正朝北飞行,高度一万米,时速500公里 / 三分钟后 / 有人喊道:/ “看哪,火山喷发了!” / 朝着长崎的方向 / 我亲眼看到了蘑菇云。 /

亲人的逝去和无数的阅读,将他引向了极左的道路。他质疑社会,反对核电站和武器,反对暴力、消费和物质,反对工业化。

在日本,有一座名为MANJUSHRI“文殊”的增殖核反应堆。坂木七尾质问道:为何以智慧的文殊菩萨之名,来命名这最危险的反应堆?若在加拿大,他们将增殖反应堆称作“耶稣基督”,你会作何感想?我恳请,尤其是佛教僧侣们,发起一场更名的运动!

京都离“文殊”很近,只有百公里之遥,风不断地吹过:从京都到大阪和神户。

20世纪40年代末,他在边缘朋友和艺术家的陪伴下过上流浪生活,他们一起创建了一个“没有物质主义的社会的反文化团体”,他们称其为“Harijan”(指甘地为印度的流浪者选择的名字,意为“神之子”),生活在社会之外。

他不是凭借天赋的才华,而是通过真实地触摸内心深处的体验,保有他的素朴与人性。也是他树立风格的方式,平凡无奇。他只是深刻地明白了自己是谁:一个体验人间万象的凡人。

在世界各地的诗人和他们的各种作品之间,共同承认着一种克制:我们能用文字做的只有这么多,而文字能表达的意义也只有这么多。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 (Claude Lévi-Strauss) 发明了“浮动能指”一词来描述只有模糊或依赖语境的语言,在我们与文学的接触中,我们逐渐明白,这种抽象是诗歌的敌人。因此,我们小心翼翼地绕过我们知道包含太多难以解读的词语。像 “hurt” 或 “death” 或 “love” 这样的词。

坂木七尾,用最简单的词汇,写下了《这就足够》。读起来就像生活的使用手册,带有纯真的智慧,没有即兴的启示或假装深沉的惊叹。它让人想起一茶,确实,他是小林一茶俳句的英译者。

これで十分

足に土
手に斧
目に花
耳に鳥
鼻に茸
口にほほえみ
胸に歌
肌に汗
心に風
これで十分

这就足够

足有土
手持斧
眼有花
耳有鸟
鼻有菇
口含笑
胸有歌
肌有汗
心有风
这就足够

Just Enough

Soil for legs
Axe for hands
Flower for eyes
Bird for ears
Mushrooms for nose
Smile for mouth
Songs for lungs
Sweat for skin
Wind for mind
Just Enough

他曾前往美洲原住民的土地,也到过阿拉斯加、纽芬兰和墨西哥。后来,他去了欧洲,再到澳大利亚,拜访原住民,远行至蒙古,中国。他的诗歌在北美和欧洲的阅读范围比在日本更广。

加里·斯奈德(Gary Snyder)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学习中文时,一位陈姓教授将唐代诗人寒山的诗介绍给了他,斯奈德立即对寒山沉迷不可自拔,甚至过起了寒山式的流浪生活。

斯奈德曾讲过,他是在前往斯里兰卡的法国船上当水手时听说坂木七尾的:一位澳大利亚水手告诉他有一个日本人,他和他一起写诗。一两个夏天后,斯奈德在日本遇见了他,艾伦·金斯伯格(Allen Ginsberg)也在途经京都时加入了他们。一段“跨太平洋”的友谊诞生了,关于美洲或亚洲诗歌的许多交流在之后的时间里持续着。

斯奈德说:“凭借他的自由精神,坂木七尾自身携带着庄子、谢灵运、役小角、西行、一休、芭蕉、良宽和一茶的因缘业力。这就是他献给21世纪的礼物,外加大峡谷和企鹅作为额外的馈赠。”

1967 年,他与斯奈德、金斯伯格、瑞士诗人佛朗哥·贝尔特拉梅蒂 (Franco Beltrametti) 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日本退伍军人一起,在冲绳海岸附近的诹访之濑岛,这片几近荒凉的土地上,建立了一个道场,隐居数年,跳跃星空,乘风而行。

坂木七尾曾经回答藏人喇嘛秋嘉·琼巴(Chogyam Trungpa)关于传承的问题时说:“我不需要传承。我只是一只沙漠老鼠!我从不在森林或城镇中迷路,因为我从不在乎我在哪里。“

他的生命被长途跋涉点缀有时超过数百公里,像个流浪者。 他的诗不是用手或头写的,而是用脚写的。 这些诗歌,坐着存在,走着存在,作为为生活而活的痕迹留在这里。他的反思往往围绕着一个简单的问题:“如何在地球上生活”。

坂木七尾的诗集封面

七尾自己有一首诗叫《数学,走路》,计算着行走的距离与时间。

数学よ 歩け

1日に 3km、
40年 歩いて 人は 地球を 一周する・・・

1日に 30km、
36年 歩いて 人は 月に 到着する

数学,走路

每天 3 公里,
40 年的行走,人们环游世界......


每天 30 公里,
行走 36 年,一个人登上月球

读七尾的诗,我想到了一个问题的答案,如何漂泊但坚定,如何同时在内城和远山生活?他对流浪和诗歌的追求,反而在揭示了一种对自己生活的确定,他说:“当我们与我们的体验分离时,我们就会醒来。”

枝叶无法脱离树木,河流和山脉互相环绕。

生命和大地紧密连接,诗歌与人彼此浸润。

最后译一首七尾58岁在堪培拉写的も「鏡 割るべし」:

鏡 割るべし

朝早く シャワーの後
うっかり 鏡の前に立つ

胡麻塩頭 白いひげ 皺ふかく
なんと うらぶれた男よ
俺じゃない 断じて俺じゃない

この大地 このいのち
海にすなどり
星たちと 砂漠に眠り
森あれば 仮小屋むすび
古く ゆかしい農法にたがやし
コヨーテと共に歌い
核戦争止めよと歌い
疲れを知らぬこの俺 ただ今17歳
なんと 頼もしい若もの

十字に脚くみ ひっそり座る
もの思い やがて消え
声ひとつ いま忍びよる

“この命 老いを知らず
この大地 すこやかなれと
鏡 割るべし”

镜子,该打碎了

清晨,沐浴之后
不经意间,站在镜子前

花白的头发,白色的胡须,深深的皱纹
多么憔悴的男人啊
这不是我,绝对不是我

这片大地,这个生命
在海边追逐沙鸥
与群星一起,睡在沙漠里
如果有森林,就搭建临时小屋
用古老而优雅的农法耕作
与郊狼一起歌唱
高唱着“停止核战争”
不知疲倦的我,如今才17岁
多么可靠的年轻人

双腿交叉,静静地坐着
思绪渐渐消散
一个声音,悄然靠近

“这生命,不知老去
愿这大地,健康安宁
镜子,该打碎了”

2004 年,81岁的坂木七尾在日本伊豆半岛以诗人的身份退休。

2008 年 12 月,坂木七尾长老再次前往太空。